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

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

中西及大埔區活動花絮


沙田區活動花絮


中西及大埔區活動小引 劉偉成導師

「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於去年跟中、小學生同期開課,由九月至十二月,共上六課,分為兩個循環,每循環為三課,以「寫作導論——文學散步——地區訪談」的模式進行。寫作導論,主要是通過闡釋文章,提示相關的觀察和寫作策略,為之後的文學散步作鋪墊,務求大家可以先跟那地方「神交」,滋養「神往」的意緒。

接着兩個循環的文學散步,分別是「環環相扣的文學散步」和「回望在趁墟人潮中」,前者乃從「中環」太平山頂,下行至「西環」山道,故曰「環環」相扣。這路線正好連起了高官商賈和遺民百姓的聚居點,我們彷彿是在社會階級的橫切面上游走,中間是一個多世紀以來作為社會上流階梯的香港大學,還有龍虎山上的松林廢堡,碰巧去年是抗戰勝利七十年,我們得以默念抗戰的英烈,意會到現在的安穩原來得來不易,要知所珍惜。後者則遊大埔碗窰,從滿山碎瓷憑弔香港製瓷業上世紀的盛世,接着在墟市中體味身體不由自主地給推搡向前,始知在人羣中擁有回望餘地的可貴。文學散步,讓我們跟那地方有了共時性的「相交」,至少可以因而成立了whatapps的羣組,並擁有共同的話題和回憶。

最後是「訪談」環節。眾所周知,中西區名校林立,故配對第一次文學散步的訪談對象,是兩位在這區的精英學府任教的作家,分別是任教於港大法律學院的張善喻教授(善喻)和任教於聖保羅書院的顏加興老師(蒲葦)。只要細心聆聽,便會發覺他們的教學生涯的片段很能折射出香港不同世代的文化氛圍和社會變遷。如以小學生的句式報道當天的情況,我們大概會得出這樣的句子:當天除了訪談和吃茶點以外,我們每人還獲兩位老師的散文集——《出走》和《寂寞非我所願》,然後大家便喜孜孜地踱到港鐵新闢的「香港大學」站乘車回家。配合第二次文學散步的,則是曾在大埔農墟擺檔售賣公平貿易產品的英語詩人馮敏瑛姨姨,嘴裏一邊啖着她辛苦「做起」的可可豆產品,一邊聽她娓娓訴說墟市中的人生百態,以及分別用英語和德語的詩歌朗讀,大家似乎都感受到陽光酥酥的灑在臉上,於是我們直管喊她「陽光姨姨」。經過兩次訪談後,我們跟那地方的「交感」愈加強烈;一般而言,「交感」愈強烈,「戀地情結」(Topophilia)便愈深刻。



            

沙田區活動小引 鄒芷茵導師



「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是一項以文學散步、寫作班及嘉賓訪談組成的大專寫作活動,分為「中西區」、「沙田區」兩組路線。「沙田區」以「城市化」為主題,藉考察沙田的城市化過程,叩問以「社區文學」來保存城市個性的可能。我們在沙田的創作、歷史與地誌之間遊走,聽聽尹光的〈沙田友〉,嗅嗅鄧阿藍的城門河;走進訪談者記憶中的新城市廣場,觸摸曾大屋的青磚;尋找鄭鏡明在翠榕橋下理髮的摺櫈,顧盼李香蘭筆下的小徑與人情。盼望活動結束後,我們能以文字,留下各種屬於沙田的姿勢。

〈 渡海的時光〉陳美芳

印象中的維多利亞海岸,只純粹用於航海和欣賞煙花。小時候我從未渡船,也沒親眼看過海上煙火。我倆素未相識,在這個城市裡,我僅知道有她的存在。兩年前一個秋日,煙雨濛濛的早晨,我踏上開往紅磡的舢舨。茫茫海上的一艘船,漫無目的開著。航行中遇上了她,從此寥寂的旅程中,多了一個伴兒。有時,海豚在藍天飛翔,有時,白雲在潮浪尖上踢耍。

薄霧爲素淨的維多利亞披上一縷薄紗,柔綿的質感劃過指尖,迷濛神秘。我們隔著船身,彼此有著一段隱晦的距離,有時離得很近,有時遙遠不及。海風的呼嘯載滿船艙,撞擊踏板傳來陣陣鼓樂。碼頭像個彪悍的將軍守衛著渡船人,無數人在船上眺望著他;他默默不語,看著船隻在滄海上留下一行行交錯的痕跡。

每天早晨我趕著到點的船,來回奔跑回校。颼涼的空氣急速吸入鼻腔,連呼吸也會刺痛心臟,耳膜鼓蕩著徘徊的心跳聲!後來,腳下放慢,我發現碼頭的一隅,一個老伯常年站駐收費站。他歪脖子身軀矮了半截,手上的紋線交錯彎曲延伸至衣服下的皮膚。眼皮上堆疊著密密麻麻的皺紋,耷拉下來,遮擋了他年輕時的炯亮。中午時分,他吞咽著硬梆梆的盒飯,生存的壓迫使他臉色更加灰黃,烙印了一圈圈淡青的年輪。

2015年的夏天,紅磡海濱築起了一棟棟火柴盒子似的高級酒店,一橫一豎的棚架密密麻麻交錯。上午十一點鐘,工地裡響起了一陣低沉鳴響,半空中垂釣的機械魚線緩緩收理,回歸原位。辛勤工人在這個午飯的一小時內,終於卸下笨重的頭盔,回到地面上,聞著馨甜的飯香,踏著沉實安心的腳步。工人從地盤窄小的唯一出口慢慢走出,個個佈滿塵灰的土臉,仰頭深深吸入一口純净的氧氣。地盤的塵粒仍在飛揚,黃泥般的,凝成了一片沙塵暴。有一個頭髮半白的工人,默默地盯著遠方,注視茫茫海上的一艘船漸行漸遠。驀然回首,淚水暗自彈落。他佝僂著身軀躺在草地上,一陣起航的響鈴遙遙傳來,又一艘船載著另一批人回家。我在對岸登船,仿佛看見海濱天際的霞焰,傲氣地企圖把摩天高樓燃變一堆篝火,可是海風拂來一下子就澆滅了,空氣裡只留下滾滾黃煙。後來,摩天高樓鍍上了一層玻璃保護面,一面面闊大玻璃,杜絕了整個世界外的炙熱。熱騰騰的辣日,蒸熬著工人們的心,熏煙了未來的眼睛。

早晨時分,我在海上看海。維多利亞上空有一片綺麗的雲海,天地共一色,美而神秘而誘人。海面上徜徉的漁船、飛馳的風帆、航海的貨艙和渡船,在她臉上、身上劃過,朵朵銀白盛開出最豔美的浪花,隨即凋零化為泡沫,浪淘盡。平日裡渡船的水手只有兩個,有時三個,還有一個總司令是船長。我從未見過船長,他日日夜夜駐守在船艙頂層的駕駛艙内,於是就幻想他是個老船長,留著兩撇子白鬍鬚,蒼蒼白髮,仙風道骨的飄逸,像李白一樣乘風而來,乘風歸去。我想一直也是這位船長吧?每天到點時才匆忙趕上的渡船人,奔顛奔顛穿過收費站,紅了雙眼,腿腳上了發條似的,在舢板起岸的最後一秒鐘衝入船廂。當水手向船長示意等待,有時候他心情好,就會忍耐守候;有時候,他不等人,趕不及的渡船人懊惱摻雜咒駡,毫不留情面脫口而出。停船時,我興致盎然看著各水手在船即將泊岸時的舉動。船上的水手先把手腕般粗的繩索抛上碼頭的石墩,碼頭上的水手極默契地把抛上來的繩索繫緊;船上水手再用鐵鈎把岸上的繩索勾到船上,粗舊的繩索在水手老繭的雙掌中繞過,兩三下穩當地繫在繩栓上,船廂停止了激烈的擺蕩。有時下雨,繩索被雨水浸濕了,滑不溜手,他們依舊安靜地工作。也許這三個銀髮水手,每天接載著人們上下船,默默在這艘船上,留戀一寸寸美好的時光。


維多利亞的海平線上,留下了無數人離家和回家的痕跡。那一對對虛隱的腳印,深深地印在海底,沉澱。

〈曾大屋的時光〉阮康穎



排屋外衣服隨風飄揚
門外掛住大紅燈籠
左右是偌大的門聯
穿過小屋之間的時光隧道
走進中式圍村
古井伴在兩側
迎來了中央的祠堂。

看著圍繞祠堂花燈的一串閃燈
忽爾聽到旁邊屋內播著超人變身的聲音
孩子們嚷著:「你這個壞人快走!」
屋中小狗努力扮演著壞蛋一角
空中彌漫著維修工程中的白灰
和那褪色的外牆。

!
水井裏的魚擺一擺尾
抬起頭來
是一起在這裏打轉的大叔。

若是在一八六七年
或會是一首浪漫的情詩。


〈城門河的過客〉鄧詠琪

 我只是過客。

  對城門河的印象,大概只是偶然經過一兩次,不,一兩次也很多,我想,半次吧。偶爾一次機會,與他在城門河沿着河邊走走。

  城門河的兩旁建有多層住宅﹑工商業大廈﹑色彩繽紛的燈飾,還有多條大馬路。我想,那一定是因為政府想讓沙田追上城市發展,因而把沙田發展成另一個繁榮新城市。高樓大廈矗立河旁,燈飾懸掛在河旁的燈柱上,高樓、燈飾投影在河上,讓河水頓時添上幾分活力。投影,似是無盡頭,就如河水的生命一樣,在污染下仍能生存。

  城門河旁的車子馬達聲,彷彿在合演一場協奏曲,污染着人們的思想,讓人忘記河水的重要。即使如此,河水仍川流不息。我想,也許這就是城門河繁榮的印記,也是城門河受污染的印記。
  
  我們與河水的距離愈來愈近,他把拉到另一邊,讓自己站到較近河水的位置。然後才緩緩說:「你從小就已經很害怕河水的晃動,這樣就不害怕了。」原來,他記得我曾說過。

  我試着去克服。近看的城門河,卻有種幽深可怕,沒半點活力。河水烏黑黑,深不見底,寒風吹不起半點漣漪,就如一溝死水般,死寂恐佈。圍繞河水四周的,是樹木和雜草。或許是大家都只顧城市發展,早把環境保護拋諸腦後。樹木長期無人打理,樹枝橫生,岩石上雜草叢生,荒蕪冷清。

  我頓時發抖,又想「城門河鱷魚」會不會突然爬上來攻擊我們?這裹幽深可怕,最適合它們隱身於此,而不被人發現。

達達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來,原來是有人沿着城門河跑步。他們都做着一式一樣的動作:戴上耳機,與世隔絕,一直向前跑。即使城門河在他們的旁邊,他們從來也沒有看過它一眼,冷漠無情。怪不得,城門河變得如斯模樣。

我捉緊他的手,問他:「如果海水是清澈的,那我們還看不看到河底﹖」他說,看不見,這裏深得可以拋具屍體下去,也無人知曉。我想,也許這就是繁華背後的泡影,讓城門河變得恐怖。不過,再美麗的泡影,亦會一觸即破,當它被觸破,便是城門河繁華的終結。
  
我只是過客。

城門河變得怎樣,也輪不到我管。

  我拉着他,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