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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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梁莉姿



(一)
薇時常想像,深水埗是一片海,把這裡所有密集的樓房都蓋過,人們生活在水裡,要到哪裡就哪裡。可她連游泳也不會,而深水埗哪裡有水呢,大概在濕漉的巷子,混著便臭味和餐廳洗過碗盤後的污水,大概如此。

從前阿公住在元洲街,她在華潤買完東西回去,維記旁有一條又窄又黑的巷子,泊了兩三部摩托車,偶爾有中年男子在那裡小便,使通道更狹而難走。好多年前那裡還不是華潤,但薇也忘了是甚麼了,只記得阿公有時會帶她去對面的「大家食」吃快餐,她還小,常納悶是否「大家樂」出了錯字,後來她才懂得那其實是一家沒那麼資本的食店,當然再久一點後她才又懂得其實它也是另一種資本。但那並不是我們所想談及的重點,儘管薇對於資本的懂得其實也是應當被關注的某種關鍵。但應先說的,是那條巷子和水,對於薇來說的關係。

阿公帶她吃完飯,會牽著她走那條小巷,其實那是大白天,巷子看起來跟一般路沒甚麼兩樣,只是多了蟑螂和臭味。但薇就是害怕,卻又得硬著頭皮扶著阿公走。每次走薇都得戒慎著腳下——她穿的是拖鞋,稍微踏中甚麼小水漥而被濺起的水沾到腿都不堪設想——為此她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走路,這也許也促使她成為了怎樣的人。

(二)
中學時,每個星期天薇都跟阿婆去游泳。即使一年後她能游上一個直池,阿婆還是說她算不上學懂了游泳。九時不夠,阿婆就會讓她起床,逼迫她梳洗,然後跟她到北河街的金輪茶餐廳吃早餐。整條北河街都是排檔,主要賣衣服的,自也是有其他日用品。銅綠色的鐵皮屋,舖位的裝潢都是這樣的:掛。在鐵皮下釘著勾子,貨物一串掛一串,垂到幾近貼地:衣架繫衣架、耳筒勾耳筒、貼紙連著貼紙——好一陣子學校流行儲貼紙,她就猛光顧。每個檔口老闆都有一根丫叉,你指要甚麼,她就拿根丫叉來替你挑下來,那貨物彷彿在天上飄到你跟前。薇常覺得這非常神奇。

在金輪,薇最喜歡點煎雙蛋配煙肉,阿婆會點「膶牛麪」。薇起初聽不懂,還以為是「膶嘔麪」,總覺得很噁心,後來嘗過那爽口的豬肝和半熟帶紅的生牛肉後,就改口跟阿婆點一樣的。但其實薇的食量不大,一碗麪作一份早餐對她來說還是太多了,她總是吃光豬膶和牛肉,還有幾口麪後,已經半飽,有點吃不下去。可恨的是金輪老闆跟阿婆熟稔,她不好意思吃剩,只得猛迫自己咽下那些在她只顧吃豬膶和牛肉時已經吸光了湯汁而發漲糊掉的麪條。為此她有時也頗為怨恨吃早餐這個部分。

(三)
穿過嘉頓,沿著青山道而行,就會到達深水埗泳池。起初只是因為薇唸的小學有游泳課,但她老是學不會自由式,所以阿婆才出手說教她。後來她也隨同那終究不及格的游泳成績畢業了,但每星期來游泳一次,卻成了習慣。

阿婆說不會踢水就等於不會游泳,她說薇游自由式就只懂死命的划啊划啊划,猛踏踏踏水,濺起的水花高得可以,如此沉得更快。薇喘著氣,拉下泳鏡——滿滿兩泡水。太用力啦你,阿婆皺了皺眉。

太用力啦你。阿婆皺著眉頭說畢,便深吸一口氣,往下潛,慢慢划著手腳,俯首呼氣,小小的氣泡「噗哧噗哧」地冒出,徐徐抬頭吸一口氣復又垂下吐氣,真的好慢好慢的蛙式。

薇不是沒學過的,但她連放鬆浮起全身也不行,只有游自由式她才能因為喘急地划,而趕在缺氧前游到彼岸。「人咁樣唔係游水,係踢水。」阿婆戲謔。但能怎樣呢,薇從來只懂得要快,要急,要趕上去,她不是常住在深水埗的,其實她的家在將軍澳,只是有時爸媽都得上班,無暇照顧她,她才來這裡,所以她那是將軍澳的節奏。

她望著阿婆,不由得想,這也許就是深水埗的韻律,因為深水,所以一切都好慢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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