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纜車
「這張電影海報是香港第一部上映的電影,時為195X年……」隔鄰一團外藉遊客邊拍照邊聽著。一行十數位外藉長者聽著導遊用英語解釋,說男主角是誰,女主角是誰。山頂纜車的職員一於懶理,有禮貌的請導遊往前走一點。
週六早上九時多,人流比晨光還要擠擁。香港寸金尺土,山頂纜車候車處也小一點,又窄又長。候車處牆上安了好幾個展覽櫃,透明玻璃隔不了展板背景的金色,那只是比金撈弱一點的金。對面是窄而長的下車處,有一幅Citi
Bank的廣告板,大大的人頭,大大的簡體字,有看沒懂。也對,甚少香港人會乘搭山頂纜車,語境意識正確,難怪中學要在綜合能力特別強調。
中二那年活躍於聖約翰救傷隊的活動,夏日炎炎也穿著那雪白的短袖恤跟軍藍色的西褲,走上麥當勞道的總部。離開時會走下狹窄的斜路,偶爾看到往上爬的漆紅纜車,心想︰用走路的也可以,纜車真的是遊客的玩意。我一邊往下走,心裏一邊嘲笑那車羊牯。那車羊牯也不理會我,兀自往山上去。
而今坐在那小小的車廂裏,我往窗外看,再找不了那條斜路。終究是兩旁的枝葉茂盛,遮住了過去的路,而纜車也未停步的往上走。
蕨
出了凌霄闊,沿行山徑走,右邊是石壁,左邊是看不清裏頭的樹林,沿途多有圍欄,生怕遊人樂極生悲。我四處張望,不難發現蕨的蹤跡。
香港常見的是羊齒蕨,葉子呈橢圓形,從莖底開始向兩邊攤開,一排一排的,遠看驟似微縮了的聖誕樹,不過沒聖誕氣氛就是了。我兒時常以為蕨是含羞草,不斷拍打蕨的葉,期望它會像含羞草般怕著我,哪知蕨不為所動,只和應我的拍動而點頭,唯唯諾諾的,弄得我也納悶起來。多遇數次我才了解那微縮了的聖誕樹根本不是含羞草,直至中三才知道那棵是蕨。
太平山行山徑一路都有不少羊齒蕨,都綠油油的伸展著。蕨鑽出泥土後可不是長出筆直的一枝莖,而是蜷曲待延,有點像小孩在生日會上常常吹著的卷紙喇叭,氣一吹,「呠」的一聲隨本來卷曲的喇叭拉直而出。然而,蕨卻不會發聲,也沒有「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澎湃,風一吹蕨也是隨風擺動矣,只會因時間而伸展。兩旁的葉在莖卷直後才被硬生生的推出來。成長是多麼的不情願。
含羞草
不知不覺便走進了龍虎山郊野公園的範圍。戰時遭棄置的松林炮台受不住歷史的重擔而愈見頹廢。儘管周遭綠意盎然,但炮台畢竟是被放棄的,也難叫它醒目起來。
向前走多陣子,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天空放肆地暴露於人前,沒有樹木的遮掩,也沒有高樓的騷擾,天空是遼闊的。小徑以外盡是野草,也有不知名的花,更有久違的含羞草。
含羞草不高,就在小徑旁,我不禁蹲下來挑逗它。一挑一撥、輕撫輕彈,含羞草也合起攤開的葉子,變成扁長的羽毛,從不令你失望。兒時愛看它的神速,心中配上「颼!颼!」兩聲,深信這樣含羞草便達到我望塵莫及的速度,替我增口氣。
現在看著它的收縮,發覺快慢不一,一時緩緩地收起展開的雙翼,把自己包裹其中,進入深眠;一時快速合起,像要及時掩住雙眼,看不到危險便沒有危險,繼續啞忍。也許,總會捱出出頭天。
路燈
路燈在此徑也別樹一格。後段近香港大學時是平日灰淡的「7」字柱,而前段的是兒時動畫裏見到的維多利亞時期的舊街燈。
那墨已墨綠的路燈像個低頭良久的老人,身體卻挺得筆直。每位老人都穿了一罩膨脹起來的短裙,打襲處圓碌碌的,像墨魚的觸手,其末端又翹起,生怕走路時會防礙了腳,很貼心的設計,還是舊時的人想得周到。
那種實用得很的設計已經隨著年華而老去。老人斑從裙的觸手蔓莚開去,有的想遮住老去的年華便披上苔衣。苔衣顏色各異,青綠黃綠淺綠都有,但質感一樣。我實在頑劣,看見那衣裳都不懂尊重,用手指刮了刮,咶嗞咶嗞,那聲音就像小學時用指甲出力刮掉鐵抽屜上的塗改液。我整個人頓時抖震起來,像是受到老人的責難。
燈光也現老態。在燈籠燈罩裏,那光哪裏也去不了,也許曾經光輝,但歷盡幾代人的辛酸,雄心壯志不再,只得淡然過活。四、五十年後,我的燈光也只能殘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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