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文新誌:社區文學體驗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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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曾經璀璨〉 陳囿延


嗖!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遠方的樓宇射出數顆流星,在夜空中劃出數條光軌。流星在光軌的盡頭爆發,以自身作為圓心化成點點星火向外擴散,如怒放的繡球花,絢爛至極。星火黏住了夜空三數秒,然後滑落、熄滅,留下一大板的黑色。在天台上看煙火便是這一番光景。那是十六年前的年初二晚。
那年我才小一,老媽硬要帶我上天台看煙花。老實說我是多麼的不情願。兒時的我是個「梳發小薯」,寧願看電視都不想外出,即便是上一層樓梯的天台也覺煩厭。
我們上到天台看見其他鄰居都在,他們一早佔據有利位置。那時的我還很矮,不過眼前的人高不過天空。
大家都是乾著等的,也沒甚麼好看。我走到天台邊,睥睨下方是富貴大廈的東南西北四座,內裏四通八達的。聽老媽說那裏龍蛇混雜,在大角咀內都頗有名氣,常有人偷竊。沿著博文街看,眼前最高的不過是新九龍廣場,但都比我們家的天台矮,可以當作是日出的地平線。小學時起床要早,天剛亮我揉揉眼睛便見咸蛋黃在新九龍廣場後緩緩攀升,能在惺忪中感到朝氣,教人不無觸動。新九龍廣場是商場兼商廈,那年敦煌酒家還未倒閉,招牌是挺醒目的,其上十數層便是商業辦公室。向左邊看是跟我們家差不多高的舊樓。眼見天線一堆堆,筆直的天線兩旁連接著像疏洞的燒烤網,也像本翻開了的書,用來收集電視訊號的。向右邊看是差不多竣工的奧海城一期,那時沒想到奧海城會有三期之多,但那也是十多年後的事了。
「現在奧海城一期的位置都是填海填出來的。」老媽指著有綠色紗網遮蓋的那邊說。「從前這邊是碼頭,好像去到北角的。要搭渡海小輪才不用走到尖沙咀去!」
我點點頭,掂著腳尖,雙手倚著矮牆頂托腮,正納悶何時有煙花看,被樓宇淹沒了的尖沙咀海旁便傳來「嘭!」的聲音。不久便看見流星穿出樓宇,我眼瞪瞪的看著,跟著大家一起「嘩!」。尖沙咀的聲浪與我們天台的互相呼應。也許只有在新年期間,相隔頗遠的兩地才能有所對答。
熱鬧過後,也沒怎跟鄰居寒暄便下去,年初二晚這就完了。
現在想起來,我沒怎在家過節的。我家沒有甚麼氣氛,過時過節也是三人吃飯,老媽煮的家庭菜。長大後便多跟朋友外出歡度節日。所謂的歡度也只是虛耗光陰,在街上閒逛,在朋友家中打電玩,拼個你死我活。說到底,節日只是我喘息的空間。
然而,人年紀愈長,應酬漸多,反倒珍惜家中的平淡。生日啊中秋節啊端午節啊都喜歡在家中呆過。有時在家中坐得太多,便到奧海城一期那邊的海旁逛逛。
奧海城一期落成後,二期、三期相繼出現,資本主義由海旁延伸至旺角與大角咀的交界。在這繁囂的假象隔壁便有個填海填出來的海旁,我喜歡在這裏流連的。
一兩年前海旁這邊還比較少人,晚上吃過飯後便到海旁聽海。對岸的風景不太好看,一幢幢的大樓像神主牌般插在地上,仰高頭看天都會被環球貿易廣場阻礙。兒時對高樓大廈沒甚麼感覺,但高樓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高,廣闊的天空成為了奢求。儘管如此,我還是會到那海旁靜靜的聽海,海浪拍岸的聲音使我平靜下來。那海旁還有一些水上人家,我未曾跟他們聊天。我一直好奇,在海上住在有蓋的舢舨上漂蕩,會否跟陸地上生活一樣?
除了那海旁,我還是最愛我家的天台。記得去年月全蝕,我獨自上了天台看。天台也翻新髹油好幾次了,不過那幾塊隆起的平台還在。我爬上平台,「大」字形的攤著,直視那若隱若現的月光。月蝕比日蝕的時間長,我可以慢慢細賞那微妙的變化。

那夜的天台只得我一人,其他人或許對月蝕沒興趣,或許到了其他地方看月蝕了。不知天台何時變得這樣冷清,老媽也不愛上來了。只有我還對天台有興趣。隔壁的匯豐中心驅散了煙花,新九龍廣場後的朗豪酒店隔絕了日出的曙光。那夜,沒有煙火的璀璨,沒有喧鬧的人群,只有晚風刮過來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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