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它叫無花果。後來,這地方有了另一個名字,詩歌舞,依舊溫柔。
A大概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如今想來,那到底算不算喜歡還有討論空間,但當時的我,的確是日日和這個女孩混在一起。
那時無憂,我和A是同學,讀著一間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差的中學。成績一般,操行一般,歲月也是過得一般。每日放學後,就是無所事事的流連。A好動、活潑、愛熱鬧,總愛拉住我到處亂逛。格仔鋪、網吧、貼紙相機、漫畫鋪、夾公仔機……一切閃閃發亮、好玩的東西,她都喜歡。
那時,我們好似經歷過好多好多,但我通通都不記得了。我只是記得,最後,我們總會回到這條街道,然後分別,然後各自回家。
那時,我還未知道,這條街叫詩歌舞。
她曾訛騙我,這裡叫無花果街,與鄰近的街道在以前是一個植物園,只是後來城市發展,才清拆重建成如今的模樣。她說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有種莫名的靈動,而且故事說得頭頭是道,我曾經信以為真。
直至一次,我看見街道名牌,才知道這是她亂作的故事,我罵她無聊,她依舊堅執。
她笑道:「誰知道這裡以往是如何,又怎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笑時,露出潔白的牙,有著令人迷戀的年輕。
後來,我搜尋了一下這個名字的由來,發現眾說紛紜。有言,此地本名無花果街,唯語帶不祥,故改稱詩歌舞街;有言,因當時負責翻譯街道名稱的譯者因病而更變,新翻譯水平甚低,於是從意譯化成音譯;又有言,這地方從其之始已名詩歌舞,一切傳聞子虛烏有。A說,這是種東方的神秘,而且西化。
詩歌舞街有著異常的寧靜,沉啞而陽光豐盛。沒有商戶,只有學校和唐樓。路口有一個籃球場,全長不過二百米,有種過於和諧而生的脆弱。
有時,我和A不想太早回家,就在路口的籃球場坐下談天。談是非,談興趣,談夢想。誰誰誰喜歡誰,明明準備了生日禮物又不敢送。誰誰誰跳舞好厲害,今年聖誕舞會會領舞。誰誰誰想成為飛機師,但只懂得摺紙飛機。
那是2006年,沙士過去了,一切慢慢復蘇,第三次金融風暴還未到,樓價還可以接受,大角咀還是貧民區。我依舊喜歡著A,我們總會回到這條街道,然後分別,然後各自回家。那時,我在籃球場刻下過,讀一世中學的願望。
後來我們始終畢業了,沒有再回來這個地方。大角咀亦開始變得混雜,在一堆破落的唐樓中穿插著一棟棟的豪宅,中間還夾雜一個個破爛的小公園。「見縫插針的完美演繹。」在一次散步時,A說。說時眨眨眼,眼睛閃爍依舊如精靈,但我卻覺得有點陌生。
而詩歌舞街依舊未變,畢竟是學校區。我相信這裡會萬年不變,清拆還是不斷清拆,生活依然需要生活,見縫可以繼續插針,散步始終仍有道路,只是我身邊沒有了A。
A搬走了,因著日漸高昂的租金,搬到我不熟悉的地方。但一切如常,我還是每天路過這條街道,籃球場還是一堆堆的學生在流連,唯一不同的只有:其中一間學校的門重新油上了難看的鴨綠。
直到我發現我和A在籃球場刻下的字不見了。我方察覺到有一絲的不同,這絲不同帶來一點的寂寞。
看著乾淨得恐怖的籃球場,我忽然明白,在這地方,無花果與詩歌舞的意思大概一樣。
或許成就這個地方,就是這份無根無從的不實在。
我想起水中撈月一詞。
在這個年歲,我感到一陣無味的索然。當看到最虛幻的事都落在最確實的地方,破滅的感覺已可扼殺一切年少的溫柔。我成了醒後就吃喝玩樂,累了則呼呼大睡的人。如今,我和A還是朋友,卻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我們沒再談起那條無聊的街道,反正可以去的地方多的是。我開始喝酒,雖然我知道對身體無益,至少醉的一晚可以睡熟。這樣活著的我更加安然,至少無憂無慮。
時代終究滾滾過去,就像一切成長小說一樣,我忽然成了22歲的男孩。然後,大角咀多了好多好多豪宅;樓價依舊高企;A有了一個不錯的男朋友,卻不是我;在第四次的金融風暴過後,我開始炒股。
這是香港,這是2015年。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發生:無花有果,卻可蔚然成蔭;無因有果,足以歌舞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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